一年一度的烟花说到底还是结束了,余兴未尽的人们也都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湖边,去享受祭典所剩下的最后一两个小时。
白和小黑也略带遗憾地瞪着天空了好半晌,然后妈妈各自拍了拍她们的小脑袋提醒她们:“好了,该回去睡觉了。”
“睡觉”对于孩子而言是一个很矛盾的东西,有时候孩子会很早很早就主动睡着——在爸爸的背上、妈妈的臂弯里、甚至只要是一个枕着舒服的地方,都能够在大人还在热闹地干自己的事情的时候就悄然入眠了。可是有的时候,孩子却因为被认为时间已经太晚而接受到大人“去睡觉”的命令,而这个时候孩子反而因为某些原因根本没有困意,因此在这个时候他们又是对睡觉感到抵触的——当然,被强行抱上床之后的孩子还是会很快就入睡的,这种速度令任何大人都瞠目结舌。
“白还不困。”听到妈妈的话,白不高兴地嘟起了嘴,“白还想玩一会儿,对吧,小黑?”这个时候她唯一想做的事情,那就是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即便是同样没有话语权的同龄小孩也不能放过。
可是小黑并没有回话,白有些奇怪地转头看了看小黑,此时小黑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没有之前那种开心的样子,一言不发。
“小黑?”白见小黑不答应,于是又叫了她一声。
“啊?”这个时候小黑好像才回过神来,用诧异的眼神看着白,似乎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了啊?”
“我说睡觉,你也不想睡觉吧?呐?”白复述了一遍自己想要征求小黑的意见的话。
“睡觉……”小黑听到这个词后,有些条件反射地望了望天空,“天黑了,要睡觉了……不然爷爷会生气。”
“……”白听了小黑的话,一时语塞。
妈妈笑着说道:“你看小黑比我们家白乖多了。”
“才不是呢!”白不高兴地鼓起了腮帮,说道,“白也很听话的。”
“那白待会儿也要乖乖地去睡觉,明天才能更有精神。”妈妈趁火打劫地说道。
“……知道啦。”显然,小孩子在辩论上是永远没法比得过大人的,毕竟大人才是语言的艺术家,而小孩子永远都是大人的学徒——知道他们成年出师为止。
虽然妈妈不知道去本家的路,但是之前就已经问过小黑了,而且大致方向也是确定的,根据小黑的描述本家的大宅应该不会太远,毕竟这么一个小孩子也不可能穿着这身衣服跑得很远的。
本家的宅邸的位置应该是在离神社不远的地方,也就意味着还是修建在山上的。她们从湖边往山上走的时候,首先就是沿原路返回走向神社——因为妈妈和白都是在看完神乐之后下的山,而山下才是未木神祭的主会场——同时湖也离那里不远。
上山的路是一阶又一阶的铺好的青石板路——这条路据说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从修建完毕到现在就一直在兢兢业业地服役,虽然每隔一段时间本家都会出钱合同上面的未木神社一起进行维护,但是光是看到这一直铺到山顶的石梯,一股历史的厚重感就扑面而来,它见证了一个人永远见证不了的荏苒时光。
“如果此时裸着脚踩在这些青石路上或许会很舒服吧。”妈妈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奇怪的念头,或许是受到了这两个小孩子之间各种天真无邪的对话的影响吧,妈妈此时也开始冒出这样一些童心未泯的想法了。
然而妈妈也是一个行动主义的人,犹豫了小一会儿,然后跟两个孩子说道:“你们等我一下啊。”然后停下来把一只脚上的木屐脱了。
“好凉……”刚把一只脚放到青石路上的时候,一股清凉的寒意就从脚底传了上来。如果是白天的话,或许在烈日的照耀下地面还是滚烫的,然而现在已经离太阳落山有一段时间了,所以源自山底的寒意又一次占领了这座大山,传达出一种“你进我退”的抵抗情绪。
在炎炎夏日能够感受到这样一种凉意不由得可以说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了,于是妈妈索性把另外一只脚上的木屐也脱了下来。这条青石板路似乎每天都有人认真地清扫过,所以显得非常光滑,没有一颗小石子,所以踩上去能够感到一种别致的舒服感。
妈妈同时也感觉到身上这套和服的下摆似乎有些碍事,于是弯下身把它给稍微往上提了一下——虽然她知道这并不是对待和服的正确方式,但是现在她有了一种随性的冲动,这些事情也拦不住她了。
两个孩子看到妈妈把鞋脱了,模仿大人的天性也让她们有了这样的冲动——毕竟踩在脚上的木屐对于她们而言并不是很舒服,尤其是在走山路的时候。
“想脱就脱吧。”妈妈微笑着说道,“不过待会儿回家之前要穿回去哦,并且要好好地把脚洗干净才能进屋。”
“好——”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道,小黑似乎也恢复了心情的样子,弯下身和白一起把脚上那碍事的东西给脱了下来。
这样一来,一大两小都一只手提着两只木屐,另外一只手提着裙裾,在山路上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是一路都在两块并不是连接着铺设的青石板上从这一块跳到下一块上去——毕竟她们也不想踩到泥。
对于小孩子来说,并没有去感受“来自山底的寒意”的余裕,更多的还是裸脚踩在这样一条山路上的新奇感,其实对于孩子来说脏不脏完全不会被他们纳入第一考虑范围内,反倒是新奇和有趣会成为他们行动的第一原力——所以小孩子非常喜欢在泥地、沙地这样子的地方玩耍,即便玩得一身黑乎乎的回家被父母呵斥也无法消弭他们的乐趣。
“小白,看好了哦,每一次必须要一只脚踩一块地——像我这样,一、二、三!”小黑似乎发明了一种新奇的玩法,向白介绍道。
事实上计数是一种很古老的游戏了,数字这一抽象的概念几乎是伴随语言——甚至早于语言来到人们的认识中的,而交替出现的奇偶数则更加让我们这种对称生物印象深刻了——即便一开始不知道什么是奇偶,但是只要说到一就想到三,说到二就想到四——那么至少在感性的角度上而言,奇偶的概念就已经存在了。小孩子总会把数字和一些具体的东西联系起来,比如街道上由不同颜色区分开来的地砖块、斑马线黑白相间的条纹甚至是楼梯的阶梯数,这些都会引发小孩子对于数字的关注——于是他们发明了必须单步走什么双步又必须走什么的游戏,并在实践中乐此不疲。
由于青石板并不算太窄,而小孩子的步子又跨不太大,于是两个孩子在玩这种“踩石板”的游戏的时候,经常看到的动作是:站在一块石板上一只脚往后稍微一退,然后鼓起劲往前蹦到下一块石板上,这夸张却又认真的动作让在后面看着的妈妈忍俊不禁起来。
这样子没有玩多久两个孩子已经是气喘吁吁的了,但是她们却似乎有着无穷的精力一般相互比拼着往前蹦着。
“呼……呼……呼……小白快……快要跟不上了……”
“胡……胡说……我明明比你有力气……”
“那……那你接着跳啊……一……二……跳……”
“小……小黑你等等……”
这个时候多跑动几下后,白和小黑之间的体力差距就体现出来了,小黑还在乐此不疲地在前面一蹦一跳的时候,白已经是举步维艰了,但是不想输给小黑的念头催使着她不停地迈步——这在平时,走几步她可就要让爸爸背了。
两个孩子一追一赶地倒是很快就把山路走完了,妈妈也快步从后面跟了上来不过后面的路就没办法裸着脚走了——因为通往本家的最后一段路是神社后面的一条用各种颜色的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小道周围装饰性地栽种了很多花草,而且从这些花草各种不同的造型上可以知道它们平时都会被定期修剪。
这是一条漂亮而幽深的小路,它通往可以说是这座大山的主人——本家,它别致的存在暗示着住在这里的人身份和地位的非同寻常,虽然它不会说话,但是踩着硌脚的一颗又一颗的鹅卵石上,再加上四周鸦雀无声的寂静以及想到这条路的尽头,就足够让人心生一种难以随心所欲的敬畏之感了。
夏日的夜晚没有一丝凉风,四周毫不停歇的蝉鸣作为背景音乐反倒让这条小道显得更加寂静,三个人穿着木屐脚步不一致地在路上走着,发出前赴后继的“啪嗒啪嗒”的声音,在这样一个略显封闭的空间里回响开来,一瞬间让人以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别人的。
“小黑平时都在走这条路的么?”妈妈突然开口问道。
“上学的时候早上和下午都会走这里的……”小黑想了想回答道,“晚上太黑不敢走,害怕。”
怕黑,估计每一个人在孩提时代都有这样子的经历吧,有的人甚至在成年以后依然会对黑暗的环境感到莫名的害怕。人类自从认识了光和热以来,便尽量让自己随时都能处于一个光亮的环境里——于是人类发明了灯,这样一种特性甚至于似乎铭刻在了基因中一般一代又一代地传了下来,甚至于成为了本能一般的东西。——对于孩子而言,或许黑暗就是一种危险的警告信号。
不过由于有大人的陪伴,两个孩子倒并不是太害怕,加之天空的月亮一如既往地散发着令人安心的银光,因此这条小路依然显得还是比较祥和与安稳的。
“要到了哦。”小黑用手指指着前方的乍眼看去完全就是黑压压的一片黑影一样的建筑群,把视距稍微调远了之后才发现,那是一座巨大的庭院式的和式建筑——这是在大城市中已经基本看不见的、在乡间富人修建的房屋经常采用的古老而又特别能够显示出其主人身份的建筑形式。
整个建筑群被一道很长的木制围墙框在里面,在面对小路的正中央位置开了一个双扇式的巨大的木门,然后木墙就向两边延伸开去。如果是古代的话或许门前会插着灯笼,不过现在取而代之的是黄色的大功率的白炽灯悬挂在门上,把门前的那一片空地照得一片白亮,同时把大门的位置也凸显了出来。
在小黑的带领下,她们来到了大门前,妈妈瞥了一眼门边的门牌,上面用颇有书法大家气息的毛笔字大大地写着本家的姓氏,宣告了这所宅邸的所有人。
然而小黑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在门口大声喊道:“管家爷爷快开门!管家爷爷快开门!管家爷爷快开门!”
由于四周实在是非常安静,于是小黑的声音干脆直接在四下回响起来了,如同波浪一般不停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不一会儿她们就听到窸窣的脚步声了,“吱呀”一声,右半边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已经是满头银发的、穿着土灰色的甚平的老头从门里钻了出来,看到小黑似乎松了一口气。
“大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快回屋,家主已经问了很多次了你回来没有了。”说完催促般地让小黑进了门,然后对对妈妈和白毕恭毕敬地鞠了一下躬:“夫人,小姐,家主和两位大人都在客厅里等着你们,请跟我走。”
妈妈拍了拍白的小脑袋,然后两个人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走进了这座古老的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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